以中国智慧应对“超常规”老龄化

我国60岁及以上人口已达3.1亿，占总人口22%，中国的老龄化快速而迅猛。当老龄化与少子化、家庭结构变迁叠加，如何以制度优势托底、经济活力赋能、法治温度护航，将人口压力转化为治理效能？

　　面对“未富先老”的治理大考，如何在制度框架内激活传统智慧，将压力转化为发展动能？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、中国社会保障学会会长郑功成代表表示，依托制度优势与传统智慧的双轮驱动，或许是破局关键。

　　记者：您多次提出中国老龄化是“超常规”的，这一概念应如何理解？

　　郑功成：人口老龄化是世界性趋势，更是中国的世纪国情。中国的人口老龄化具有超常规性，其直接表现就是老龄化速度超快、老年群体规模超大，同时伴随断崖式下降的少子化、快速发展的高龄化、传统家庭保障功能式微以及养老文化日益多元化。短短20余年间发生如此全面而深刻的巨变，是人类发展史上绝无仅有的现象。这是中国最具综合意义的进步成果，也是需要超常规应对的巨大挑战。

　　记者：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，您认为应如何破局？

　　郑功成：我认为，充分发挥制度优势与传统优势是积极有效应对的法宝。一方面，党的领导为有效应对提供了政治保障，全国一盘棋、集中力量办大事的资源配置方式，可以确保聚焦关键问题发力，而公有制是先天优势，即公有土地、国有企业和雄厚的公共设施，是可供利用且能发挥出西方国家无可比拟的优势条件。另一方面，我国家庭保障传统深厚，虽然少子化现象使这种传统走向式微，但老年人偏好居家养老仍属必然，家庭成员事实上承担着99%以上的老年人照护责任，因此国家应将助力家庭养老作为主攻方向，并由此扩展到邻里互助、亲友相济，使传统优势得以延续。如能充分发挥我国制度优势，尽可能维系养老文化传统，就能够应对好超常规老龄化。

　　记者：您提到“制度优势尚未完全发挥”，能否具体谈谈国企和公共资源应如何参与养老事业？

　　郑功成：国企参与、公建民营养老服务模式应成为普惠型养老的主力军。例如，国企可以利用其资金与规模优势开发社区嵌入式养老项目，而非仅追求商业利益。公建民营则可以将两种资源有效结合，调动民营力量，以使服务供给能力壮大。当前北京五环外养老机构大量空置，而社区养老供不应求，这正是资源错配的结果。公共资源的活化也至关重要。比如断崖式少子化，2016年出生人口将近1800万，2023年骤降至902万，由此导致许多学校关闭，这些设施完全可转型为社区养老中心或互助站点。政府需打破部门壁垒，建立跨领域的资源整合机制，使公共资源随人口结构变化实现灵活调配。

　　记者：您强调传统文化的重要性，但少子化和家庭小型化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家庭养老功能，如何解决这一矛盾？

　　郑功成：家庭保障功能式微是事实，但传统智慧仍有生命力。我在贵州农村见过一个案例：废弃小学被改造成互助养老中心，老人们自发组织活动，形成“亲如一家”的社区氛围。没有豪华设施，但有人情温度。这说明，以家庭为原点，扩展至邻里互助，仍是可行路径。可以说，立足城乡社区发展互助养老不仅必要，而且异常重要，因为95%以上的老年人偏好居家养老。

　　政府需通过政策扶持社区志愿者、邻里照护小组，甚至将“互助养老”纳入基层治理考核。例如，对提供互助服务的家庭给予税收优惠，或为社区志愿者提供培训补贴。唯有让传统优势与现代制度结合，才能应对家庭功能弱化的挑战。

　　记者：您多次提到“公建民营”模式，这一模式如何具体落地？

　　郑功成：所谓“公建民营”，即政府提供土地、设施等基础资源，引入专业机构运营。此举有两大优势：一是降低民间资本进入门槛，避免养老产业沦为“房地产游戏”；二是确保服务的公共属性，防止资源向高端市场倾斜。例如，某地政府将闲置厂房改造为养老社区，委托专业机构运营，优先接收失能、空巢老人，收费仅为市场价的60%。这种模式既盘活了公共资源，又满足了刚需群体。

　　记者：应对超常规老龄化目前需要解决哪些问题？有什么建议？

　　郑功成：首先，要破除惯性思维，包括抱怨“未富先老”的消极等待心态，“全国一刀切”“大水漫灌”的行为习惯等。

　　其次，急需解决养老服务供需错位与脱节问题。一些地方兴建养老服务设施不深入调查需求，不尊重老年人居家养老的偏好，试图让老年人“迁居”适应，这种做法并未形成有效供给。因此，发展养老服务业必须以当地人口结构变化作为规划布局的决策依据，以老年人需求调查为行动依据，聚焦具有刚需的失能、半失能老年人和空巢高龄老年人，全面提升政策精准度，真正做到供给有效，不断满足老年人群体的需要。

　　我认为，合理的超常规应对举措应当是建立在公有制基础之上的、以公建民营养老服务模式为主导的多元并举。社会主义公有制用于普惠人民符合其公有公平的本义，而利用公有制优势可以降低养老服务业发展的运营成本，能够使养老服务业迅速摆脱一次性投入成本偏高、运营效益不良、对民间资本缺乏吸引力的局面。因此，应当尽快总结公建民营养老服务业的发展经验，形成可供复制的中国模式，这是超常规应对老龄化的必由之路，也应当是中国制度优势的集中体现。

　　记者：您今年两会关注什么、带来什么建议？对未来中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是否有信心？

　　郑功成：我将继续关注养老服务立法推进，同时就促进公建民营模式养老服务发展提出政策建议。尽管我国的人口老龄化是超常规的老龄化，但我对国家应对老龄化具有信心。因为我国具有显著的制度优势，国家已经将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提升到国家战略地位，并出台了顶层方案，持续发展的国民经济使物质基础日益丰厚，智能化等科技进步正在提供有力的技术支撑，为应对老龄化奠定了基础。因此，只要我们能够紧密结合国情，合理规划布局，确保政策制定的精准性，以精准有效的供给切实满足老年人的真实需求，我国就能够走出一条有效应对超常规老龄化的中国之路。